23:50,我搭上開往高雄的復興號夜車。
我喜歡搭車,特別是搭火車。
相對於旅行的目的地,有時候我更愛的,反而是那個搭車的過程,
搖搖晃晃、顛顛跛跛、昏昏沉沉、忐忐忑忑。
我喜歡出發前一刻的緊張,我習慣提早到達車站,
手裡握著短短的車票,車票上打了一個小洞,缺了一個小角,
我就這樣握著它,在月台上踱步徘徊。
月台代表了出發,車票則代表了希望,走出去,就有希望。
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,等待,就是完全空白的等待,但我更愛那種空白。
沒有即時的訊息,沒有爆炸的資訊,
在等待的空白,我只能觀察著周圍,或是專心閱讀。
在不能即時的打卡與分享照片的情況下,路途上的每一個觀察,每一滴感動,
都變得必須要先經過心靈的沉澱,然後等到適當的時刻,
你才能動筆寫下來,在數日、數月、甚至數年之後,才能夠拿出來分享。
這就像釀葡葡萄酒一樣,你可以選擇做新鮮、富有果香但往往欠缺質感的薄酒萊,
也可以選擇將你的思緒如好酒一樣在木桶中陳年,
在時間的淬煉之後,凝成複雜的結構跟厚實的口感。
文字也一樣,作家們可以選擇驚艷一瞬間,或是雋永留長,
這其間並沒有對錯,純粹是一種選擇。
為了填充這些生活中的空白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,我開始養成了隨身帶本書的習慣。
是的,書很重,很佔空間。
但是跟香水或髮膠比起來,一本好書,可以在旅途中,給我更多的安全感。
在夜車上,我隨意翻了翻我的書,然後找了一個勉強稱的上舒服的姿勢,
昏昏的睡去,直到廣播宣告:高雄到了。
對於一個台北孩子來說,高雄就像是另一個世界。
我只記得那不分晝夜的炎熱,以及,那個據說擁有漂亮夕陽的西子灣。
於是我去了西子灣,在海邊的夕陽下,
我默默許下心願,希望能夠找到那個南國女孩,
總是許我以盛開的笑容,以及無限的耐心。
我還去了旗津,看了旗津的海。
記得那時,即使有海風,但頭頂上炙熱的陽光,依然曬的我昏昏沉沉,
後來我躺在路邊的長凳上睡著了,朦朧中我作了一個夢:
在夢裡,我穿梭到十多年後的時空,
場景依然是旗津的海邊,只是一切都不再一樣。
一個南國的女孩,有著略黑的肌膚,結實的體態,
她歡迎我來到她的家鄉,然後一一為我細數南國的一切:
那山,那海,那些人們,那些年那些關於這塊土地的大小事。
她總是有熱情、活力、坦率,任何人都可以很放心地,在她面前,簡單地做自己。
你不需要拘泥於用字遣詞,可以說任何你想說的;
你不用在乎你的外貌你的儀態,因為她更看重的是你內心的真誠。
她告訴我哪裡有好吃的冰、好吃的攤位、有趣的店;
她告訴我,她也想像其他人一樣,走出這塊土地,去看看其他的世界;
她告訴我,不管我們去了多遠,南國的土地,永遠等著疲憊的旅人回家,
你隨時可以在那邊住上一個月、一年、甚至是一輩子。
陽光穿過樹葉的細縫直射上我的眼睛,我醒了。
那是一個十幾年之後的夢,不存在於當下我的年代。
那時候,高雄沒有捷運,沒有夢時代,
也沒有那些我們覺得很炫很酷的景點,只知道它是我很多朋友的故鄉。
二十歲的我,並沒有完全理解南國對我而言是什麼意義,
只是隱隱約約的,想像著一個國境之南的地方,
像是優勝美地,像是香格里拉,像是耶路撒冷,像是伊甸。
直到有一天,我對於南北有了更明確的概念,
南國這個字,對我來說,也重新有了不同的定義。
於是我的思緒再次回到那年南向的夜車上。
我沒有後悔搭上了那班夜車,沒有後悔看了西子灣的夕陽,
也沒有忘記旗津的沙岸,還有那些人與狗所留下的腳印。
「眉頭心頭,世界盡頭」